卢黎歌
一、 交大的魅力
1977年,高考制度得以恢复,我们这些被耽误了的整整一代人终于有了参加高考的机会。可是,当我们从喜悦中醒来时,才觉察到大好的光阴正如梭似箭般地从身边悄然逝去。考大学那会儿,我都26岁了。按规定,我们25岁以上的人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工厂里的同事们比我还着急,鼓励我说:“快去赶末班车吧!”。
一位大作家说过,人生的道路是漫长的,可紧要的只有几处。填志愿也许是我这一生的“紧要处 ”之一吧。我向往西安交大,可又不敢填。向往,是因为她优良的办学传统。记得当时厂里的 “老九”们只要提及西安交大,总是露出钦佩和崇拜的神情。这种气氛对我影响极深。还记得,当年《人民日报》头版曾载文称,西安交大历经“文革”之劫,但教学与实验设备是全国高校中保护得最好的学校。我想,没有优良的办学传统及全体师生的共识,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不敢填,是因为当时“十届同堂”,报考的人极多。我们在“文革”中没有学多少文化知识,主要靠自学打了一点基础。加上刚高考完,并不知道成绩,所以不敢高攀,第一志愿我填了另一所学校。一位挚友见状,一把夺走我的志愿表,“蛮横”地将第一志愿划掉,说:“你不是朝思暮想进交大吗?为什么不按自己的意愿填呢?这样做你会后悔的。”我感动了,一咬牙改填了西安交大。谁知这一改,竟戏剧性地改变了我的命运,使我与交大结下了不解之缘。
二、 晨曦朗朗读书声
用搭“末班车”形容我们这一批人,的确恰如其份。除少数应届高中毕业生外,大部分同学来自工厂、农村、部队,有的已经成家立业,有的已经拖儿带女。我们最适合读书的黄金时期被白白地耽误掉了,心底涌动的读书求知欲望带来的是失望和苦楚。幸运的是,我们赶上了最后的一次机会。特殊的历史背景和经历,造就了我们这一批人特殊的心理。以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一批人的学习欲望特别强烈。
一进交大校园,马上就感到置身于浓厚的学习氛围之中。这一批人本来就想追回逝去的年华,为祖国振兴而掌握更多的科学知识,加上交大这样的环境,就更加丝毫怠慢不得。每天早晨,天还没有放亮,同学们便起来锻炼身体。30多岁、20多岁的年长的同学,连哄带拉地叫起了十四五岁的小同学。体育室的老师也早早来到大操场对我们进行指导。东方泛出鱼肚白时,校园里已是一片琅琅读书声。大家在中学几乎没学过什么外语,进大学后才从ABC学起, 稍一放松就跟不上趟,所以早上几乎全在读外语。同学们把英语书放在路旁的冬青树上,尽量地背诵课文,实在记不起来了再低头看一眼书。凭着股拼劲,很多人毕业时外语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当时的学习条件无法和现在比。录音机和计算器在大学生中还是很稀罕的东西,连收音机也没有多少。大家练听力,主要是清晨听学校广播台的有线广播。尽管广播喇叭的音质很差, 但大家听得很专注。放“New Concept English”时,校园里静得出奇。谁要不识时务地弄出声响来,准会招来大伙愤怒的目光。练听力的另一个地方是在1200大教室看英语教学片。那时片子很少,一部“沃尔特和康妮”,反复上映多少遍,看的人兴趣仍然不减。后来搞了一部《闪闪的红星》译成英语的片子,大家也是争相去看。
食堂里买饭的时间,也是大家记忆单词的好时光。一边排着队,一边默读着自制的英语单词卡片上的单词。即使在买饭的高峰期,食堂里仍秩序井然,连说话的人都不多。我们班一位来自渭南农村的同学,就是用这种化整为零的时间记英汉小词典。滴水穿石,四年过去了,他居然把这本小词典全背了下来。
计算机的发展真是令人目不暇接。从苹果机一晃就成了“586”。可我们上学那阵子,计算机还是十分罕见的“尖端”。学校十分有远见地把计算机语言列为全校学生的必修课。学校里只有无线电系有一台计算机,那家伙是个庞然大物,占了中一楼整整一间房子,它成了合校师生的宝贝。作为课程实践环节,我们有幸隔着玻璃一睹它的尊容。下课后,老师给每个同学发了一条黑色的计算机纸带,请大家把布置的作业编成程序,然后在纸带上穿孔。大家知道自己的纸带不可能真的装进那台宝贝机器中去,但还是对着一道道程序认认真真地穿孔。那份 “假戏真做”的认真劲,至今回忆起来令人又好笑、又激动。
答疑是深化知识的重要环节。同学们十分重视答疑环节。答疑室是夜间学习气氛最热烈的场所。吃过晚饭,同学们就带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或见解云集小小的答疑室,向老师求教或研讨。用同学的话,“答疑室的学术空气热得发烫”。有一次,答疑的老师因家里出了点急事,未能按时来答疑。这时来了一位30多岁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大家一看他的长相和年龄,估计是换了位老师答疑,便一涌而上,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七嘴八舌地问开了。这位中年人也不解释,就这些问题与同学们进行讨论。过了好一阵,任课的辅导老师来了,这位中年人才毕恭毕敬地给与他年龄相仿的老师让了座,虚心地向老师求教。同学们这才恍然大悟。我与这位老兄调侃“你也过了一下当老师之瘾”。他说“与其大伙干等着,不如组织大家讨论,都有收获,不也很好吗?”
交大人这种如饥似渴的学习精神,感染着每一位同学。当有人问“你们为什么那么玩命? ”我们的同学们都异口同声地答道:“我们耽误不起了”。祖国不能再耽误了,我们的青春也不能再耽误了。正是这种责任感和紧迫感,促使我们七七、七八、七九等几届“搭末班车”的往届生在交大浓厚的学风影响下,达到忘我的学习境界。
三、 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
几年的大学生活,受益最深的,莫过于老师们严谨治学、教书育人的作风。
刚进校那阵,我们班同学因为对“压缩机及制冷技术”这个专业不了解,思想波动很大。当时的教研室主任郁永章先生便深入到我们班,给同学们介绍专业。他先以打气筒和风箱作比方, 绘声绘色地介绍了压缩机的概况,进而介绍目前本专业在国民经济中的作用,最后对专业发展进行展望。他预言,随着人民生活的改善和提高,电冰箱和空调进入寻常的百姓家决不是天方夜谭。以后几年的迅速发展形势,证实了郁老师当初的预言。在郁老师近两个小时的精彩演讲之后,同学们拨去了心头的那片乌云,愉快地投入了学习。到毕业时,同学们对自己的专业已经有了很浓厚的感情。我们几个人因组织的分配离开了原专业,思想上波动了很长时间。我又动员我妹妹报考西安交大的制冷专业,以后又上压缩专业的研究生。事后了解到,像我这样动员自己的弟弟妹妹来西安交大上学的,为数不少,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交大人对母校的深厚感情。通过这件事,我深深地感到,教师对学生人生的指导,其影响远远大于一门知识课。这也是促使我以后坚定从事学生教育管理工作的因素之一。
《热工》课和《传热学》是我们重要的专业基础课。热工课的任课老师洪春华先生,在开课的前一学期末就找到了我们几个班干部,要求给班上同学开个讲座。他把热工课的历史和发展以及作用通过故事的形式娓娓地讲给学生,我们都听入迷了。还没领到书,我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希望快些上这门课。由于激发了同学们的学习兴趣,我们班整体成绩都相当理想。传热学是杨世铭教授亲自执教的。尽管杨先生在传热学界德高望重,但他还亲自给本科生讲课。他讲课时一般不按书的章节顺序,而是突出重点难点,讲清概念和思路,听了杨先生的课, 下课自习时感到特别轻松。
我们上学那阵,教材奇缺。老师们又要忙着备课讲课,又要忙着编写讲义教材,还有科研任务,的确十分辛苦。我们有时上老师家去,看见老师们都埋头于书堆中,桌上一大摊稿纸,简直不好意思进去打搅。《高等数学》课,我们用上了交大自己新编的教材。那是陆庆乐、游兆永、马知恩、周建枢、向隆万、葛仁杰等一些数学系知名教师集体智慧的结晶。我们大班是新教材的试点班。教材的作者轮流给我们上课。尽管书是他们写的,对内容十分熟悉,可是他们备课还是十分认真。下课后,我们好奇地上讲台翻看他们的讲义。看到工整清洁的备课讲义,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马知恩教授给我们上的第一节数学课,记忆极为深刻。马先生风度翩翩, 思维敏捷,讲课极为严谨认真。作为第一节课,他特别注重给大家教学习方法。他说:“睡觉前, 把当天学过的东西过一遍电影,搞清楚各部分之间的联系,把握问题的主线。”这种科学的方法,对我们很有启发。
交大的老师对我们要求很严。尤其是对学习质量上要求严。听说材料力学、流体力学的考题很难,为了了解一下考题类型,我们班的同学从邻近的一所工科学校搞到了一套考题,我们试做了一下,发现比较容易,大家感到得85分以上是很有把握的,所以比较放心。轮到考试了, 发现我们的题比别的学校要难得多。特别是材料力学,计算特别繁。当时大家的计算依靠的是计算尺,拉起来容易出错。结果成绩不理想,六十几分、七十几分一大片,八九十分的只有个别人。有些同学有情绪,任课的邹老师解释说“在交大拿高分是不容易的,交大的分数含金量高,我们不能让交大的分数贬值。”毕业答辩也挺令人紧张的。论文前几天送给评委老师仔细翻阅,答辩时老师问得十分仔细,使我们丝毫不敢马虎。我们班一位江南的学生平时很外向,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可是从毕业答辩室出来时,他的衬衣却被汗水湿透了,脸色也有点发青。我们询问怎么回事?他说,有些地方平时不太懂,毕业设计时马虎了一点,没想到评委老师问得那么仔细,实在是紧张。要求严格从纪律上也能反映出来。当时的动力系总支书记是王世昕老师。他一有空就到教室去听课,坐在大教室后门入口正对的那个座位上。有没有迟到的,大家听课认真与否,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一天中午,我和班里几个干部商量搞活动的事,时间上没把握好,结果上课迟到了。那天正上理论力学大班课,我们吓得从后门往教室溜,刚好与王世昕老师的目光相遇。王老师的目光慈祥里透着严厉,让我浑身都不自在。打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因为社会工作而影响上课了。
对体育课,大家都不太重视,我们认为是来学科学知识的,体育成绩无所谓。任课的孙老师却对我们要求极为严格,使我们丝毫不敢大意。他年事较高,但总是身先士卒,讲解每一个动作时都先做示范。我动作很笨,不敢跳木马,看到孙老师那么大年龄都在跳,我也只好豁出来了。孙老师等体育老师精心发现和培养体育尖子,在我们压缩81班几个20多岁的同学中,居然培养出了3名体育尖子,使我们班和高压71班的体育竞赛成绩,成为全校运动会上的关注焦点。以后我们班的运动员还参加了全国“大运会”,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从一个“体盲”班到一个出体育尖子的班,老师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呀。
十几年已经过去了,但四年的大学生活却一直深深地铭刻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交大浓厚的学风,教 师们认真严谨的教风,全校师生爱国爱校之情,对我们的成长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我写的这些凡人小事,也许在学校历史上不曾留下任何痕迹,但我还是想把它记载下来,让后来的小弟弟小妹妹们知道交大历史上还有过这样一批有特殊经历的学长们,他们是怎样在极为困难的基础上向科学进军的。交大的优良传统是一批又一批老师和同学们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奋而创造并沉淀下来的。让我们继承交大传统,再创交大辉煌吧。